三、國際法視角下301 條款的合法性

301 條款作為美國的國內法，其適用不以其他經濟體違反世界貿易組織（World Trade Organization，以下稱“WTO”）規則為前提，具有強烈的單邊主義色彩。也因此，301 條款在國際法視角下的合法性，即其是否有違WTO 有關規則，一直備受爭議。

1999 年1 月26 日，歐洲共同體（European Communities）根據《關于爭端解決規則與程序的諒解》（Dispute Settlement Understanding，以下稱“《諒解》”）第六條的規定，向WTO 爭端解決機構（Dispute Settlement Body，以下稱“DSB”）請求設立專家組，要求專家組裁定美國301 條款違反WTO 有關規則。111999 年12 月22 日，專家組報告（Report of the Panel，WT/DS152/R，以下稱“《152 號報告》”）被散發給各成員12，2000 年1 月27 日，DSB通過了專家組報告。對于所爭議的焦點問題，即歐洲共同體所提出的，301 條款中第304 條、第305 條和第306 條違反了《諒解》第23 條禁止單方面決定（應由WTO 通過《諒解》規定的程序解決相關爭端而非WTO 個別成員來確定某項措施不符合WTO 義務）的規定，以及這些301 條款違反了依據《諒解》規定的程序決定授權中止減讓幅度的規定，《152號報告》認為，盡管301 條款的法律語言本身構成了一種威脅，即美國可能采取違反WTO 規則的行為，但美國在《政府行政聲明》（The Statement of Administrative Action）中承諾不違反其在WTO 協定下的義務，并向專家組作出聲明，明確其依據第304 條作出決定時會符合WTO 的規則。故，美國所作的承諾將消除301 條款法律語言中所載內容與WTO 規則的任何不一致，301 條款與美國根據WTO 條款承擔義務“并不矛盾”。但是，《152 號報告》也同時指出，如果美國以任何方式否認或取消其在《政府行政聲明》中作出的承諾或其向專家組作出的聲明，則，《152 報告》中所認定的，301 條款對WTO 規則的不違背將不復存在。

因為WTO 在這一認定先例下對301 條款表現出的模糊態度，美國隨后多次發起301 調查。然而，WTO 在最近的一次裁決中明確表達了美國301 條款措施違反WTO 規則：針對美國前次向中國提起的301 調查，2018 年4 月4 日，中國就美國對華301 調查項下征稅建議在WTO 爭端解決機制下提起磋商請求，正式啟動WTO 爭端解決程序。2018 年12 月6 日，中國向WTO 請求成立專家組。2020 年9 月15 日，專家組報告（Report of the Panel，WT/DS543/R13，WT/DS543/R/Add.114，以下合稱“《543 號報告》”）被散發給各成員。《543 號報告》中指出：（1）該征收附加關稅的行為違反了WTO 協議《關稅及貿易總協定》（General Agreement on Tariffs and Trade，以下稱“GATT”）中第一條規定的“最惠國待遇”條款。按照“最惠國待遇”的要求，給惠國給予受惠國或與之有確定關系的人或物的待遇不低于給惠國給予第三國或與該第三國有相同關系的人或物的待遇。“最惠國待遇”原則是 WTO 的基本原則，中國與美國均為WTO 的成員國，則中國應享有在 WTO 國際貿易多邊體制下美國提供給他國的最惠國待遇。美國依據301 條款對中國的產品加征關稅使其在美國的稅率高于WTO 其他成員國產品的稅率有違WTO 規則中關于“最惠國待遇”的規定；（2）該征收附加關稅的行為違反了GATT第二條“關稅減讓表”的約定。專家組認為，附加關稅是普通關稅，適用的稅率超過美國在其一覽表中承諾的約束性稅率，使對中國進口產品的待遇比美國的有關減讓表中有關部分所列的待遇要低，這違反了GATT第二條的關稅減讓義務；（3）美國未能根據GATT 第二十條（a）款（“保護公共道德所必需的”）合理論述其采取有關措施的正當性，即美國沒有能夠證明對其對產品征收關稅的行為與美國援引的公共道德目標之間存在真正的目的和手段關系。該案為中美關稅戰爆發以來中國就加征關稅問題向WTO 訴美國的第一起案件，WTO 支持了中國的訴求，認定美國依據301 條款加征關稅的行為違反了WTO 規則。該案之后，中國又兩次啟動WTO 爭端解決程序1516。目前該兩案仍處于磋商階段。

依據301 條款做出的行動，除了WTO 在《543 號報告》中指出的不法性之外，還有違背國際法上國家主權原則、不干涉內政原則和公平互利原則之嫌。美國繞開WTO 爭端解決機制，通過301 條款對中國貿易行為進行制裁，無疑是對國際多邊貿易體制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