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玉柴和南車牽手,在四川組建合資公司。消息傳出,幾乎所有人都一頭霧水:是為資金?是地方政府撮合?是中國版的微軟和諾基亞?有人甚至開玩笑:難道玉柴要造火車了?
癡戀南車
早在2008年,玉柴就看中南車了。無奈南車是央企,又身處崖岸高峻的鐵路系統,幽居深閨,玉柴心向往之,卻不能至。
玉柴是誰,豈肯就此放棄?玉柴集團副總裁謝裕強笑說:玉柴是個很可怕的企業,它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癡情”的玉柴也不乏謀略和耐心。2008年,玉柴在四川資陽建了子公司——玉柴機器資陽發動機股份有限公司,這是玉柴和資陽晨風工業有限公司的合作項目,主要生產大功率船用柴油機和中小功率汽車柴油機。而這個“資陽晨風”,是南車資陽機車有限公司的子公司。
玉柴“曲線救國”,不惜屈尊用一級子公司與南車的一個二級子公司合作,一點點接近它心儀的南車。
造火車的南車哪點迷住了玉柴?說來有趣,竟然是船機。
“南車不造船機,但南車的資陽機車有一塊很好的資源,就是造曲軸的技術和平臺。”業內人士分析說。
2008年廣西玉柴機械動力和資陽晨風合作,2010年玉柴和南車簽署《戰略合作框架協議》和《合資合作意向書》,再到今年3月“南車玉柴四川發動機股份有限公司”終于揭牌,前后歷時三年。
讓玉柴如此“上下求索”的曲軸,是中速船機的核心零部件。
“玉柴的柴油發動機譜系是國內最完整的,輕、中、重,車用、船用、工程機械等等,一共2000多個品種。船機這一塊,我們高速、低速都有了,就缺中速船機。”謝裕強說。
資陽這步棋,就是為了補全玉柴的產品鏈。(當然,對于南車而言,與玉柴牽手,也是一步合作共贏的好棋。)
逼出來的“另一條路”?
號稱要“布局全國”的玉柴,這幾年的確遍地開花。在四川和南車聯姻,瞄準中速船機;在珠海與瑞士瓦錫蘭合作,造低速船機;在浙江和吉利聯手,生產轎柴;在安徽和中集、奇瑞成立“聯合動力”,造重型機……光發動機產業板塊,玉柴就已經在九個省建有子公司。
玉柴到處落子,看似毫無章法,但細分析,便會發現其背后有著清晰的原則和脈絡。玉柴的布局,除了靠近下游整車廠等客戶,更重要的目標就是謝裕強所說的“做長產品鏈”。
玉柴一向不玩虛的,“不重那些形式的東西”,幾個億、幾十個億地投下去,也絕不可能只是為了博一個“最完整的柴油機譜系”的虛名。其實,玉柴擴充產品鏈的發展模式,走的是“另一條路”——范圍經濟路線。
“范圍經濟”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美國人提出的概念,與大家熟知的“規模經濟”相對。與后者注重的“大量”不同,范圍經濟強調“多樣”。
舉個例子:隨便想幾種日用品的牌子。你想到了哪些?飄柔,舒膚佳,玉蘭油,佳潔士,汰漬,卡玫爾,幫寶適。你注意到了嗎?所有這些都是寶潔公司生產的。
洗發水、香皂、護膚品、牙膏、牙刷、洗衣粉、沐浴露、紙尿褲——萬能的寶潔。留心下你家衛生間里擺放的東西,你可能會驚訝地發現幾乎全都是P&G。
寶潔的這種戰略就是范圍經濟:擴大經營范圍,增加產品種類,這樣多種產品就可以分攤研發費用、固定資產折舊、管理和服務費用、運輸銷售費用等,從而降低每種產品的平均成本。
“濰柴做的是產業鏈,玉柴做的是產品鏈。”
但謝裕強這句話,豪氣之外也有一點無奈。濰柴有陜重汽,錫柴背靠一汽,唯獨玉柴沒有大的整車廠支撐。
“玉柴也有汽車夢,幾代玉柴人都沒放棄過這個夢。”謝裕強略帶悵惘地說。
但是,機遇已經錯失,現在總成廠進入整車業的最佳時機已經錯過了。“國家的汽車產業政策不支持了,進入的資金門檻也高了。”
而且,玉柴的客戶,幾大整車廠,也都對玉柴的舉動極為敏感。這個外表謙和內心堅定的企業,一旦進軍汽車行業,對幾大客戶無疑是重大的威脅,勢必會遭到抵制。“你一開始做車,人家肯定就抵抗,就不用你的發動機了。”
早幾年前玉柴就提出打造產業鏈,只是時機已過,現在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縱向發展”無法實現,玉柴不得已才轉而“橫向發展”,走范圍經濟之路。
2008年,玉柴曾發生一次新聞風波。國外一家知名汽車媒體報道稱,玉柴正籌劃未來幾年生產柴油轎車,其規劃中的乘用車項目投資額達25億元,年產15萬輛微型柴油轎車。
新聞發出,引起業內極大震動。玉柴迅速做出聲明,稱報道不實,“報道方未經玉柴方面確認。我們正在著手進行的是轎車柴油發動機項目,并非柴油轎車。”“生產乘用車怎么可能?誰給我們投資這筆錢?”
這次風波從側面反映出業內對玉柴的“警惕”,也讓玉柴的造車夢更加渺茫。沒有把握住本世紀初進入整車業的絕佳時機,也許將是玉柴永遠的遺憾了。
據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說,陜重汽曾主動找到玉柴,希望玉柴入主。玉柴內部很想接手,但卻被外方股東否決了。據說,當初玉柴只要出資兩個億,就能控股陜重汽。結果,2002年,陜重汽被盛極一時的湘火炬收入囊中。2005年“德隆系”崩塌時,湘火炬又被譚旭光以10.2億的大手筆并購,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的陜重汽,最終被濰柴娶走。
這位人士評價:“外方股東是搞資本的,做實業還是缺少戰略眼光。”
玉柴的經營之所以受外方股東牽制,是因為其股權結構有些特別。
1993年,為了籌集資金,玉柴迎入新加坡豐隆、美國高盛等,把玉柴機器股份公司改造成中外合資企業。這次運作為玉柴籌到了五千多萬美元的資金,但也從此埋下隱患。
1994年,玉柴正積極籌劃海外上市時,新加坡豐隆卻搶先完成資產重組,準備把其參股的玉柴股份、新飛冰箱等在紐約打包上市。玉柴與豐隆商談,希望它等玉柴完成紐約上市之后再異地上市。
豐隆最終同意“退讓”,但卻提出了持“金股”的要求。根據金股協議,豐隆雖然只持股29.3%,但卻在玉柴即將上市的公司中擁有一票否決權。而這個為海外上市打造的“殼公司”,控股了玉柴集團核心的發動機企業玉柴股份。
幾個月后,玉柴國際在紐交所掛牌上市,募集資金7500萬美元,但由于玉柴只持有這個上市公司18%的股份,玉柴國際讓境外股東獲利頗豐,卻始終沒能給玉柴帶來發展所亟需的資金。
資金短缺已經令玉柴頗感泥足,豐隆的金股更時時掣肘。
沒能接手陜重汽,讓玉柴錯失了進入整車廠的絕好時機,更給了競爭對手濰柴一個超越自己的機會。但這還只是磨難的開始。2002年,玉柴籌備A股上市,萬事俱備,卻又被豐隆一票否決,原因是豐隆擔心自己的股權會被稀釋。之后玉柴為奪回權利,多次努力欲廢除金股,甚至與豐隆對簿公堂,卻最終未能成功。
豐隆對公司經營的干預,讓玉柴頗有項羽之嘆,氣力蓋世,卻為人、為時所制,處處受困,空有一身英雄氣,卻始終無法一展鵬圖實現胸中抱負。
而濰柴卻得天時地利,既有雄厚資金,又有山東省政府的傾力扶持,成功收購湘火炬,并干脆利落地解決了與中國重汽的股權糾紛。2009年,山東國資委又出面整合濰柴、山推、山東汽車等,組成山東重工集團,以濰柴為主體,大力助推濰柴打造產業鏈。
2003年開始,濰柴用八年時間,完成了“追趕玉柴、超越玉柴、拉開距離”三大突破。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談及濰柴的幸運,玉柴人只能既羨慕又無奈。相比“家境優越”的濰柴,玉柴是個“苦孩子”。
六十年來,從一個勞改工廠發展成為年銷售收入368億的龐大集團,玉柴的壯大當然離不開當地政府的支持。“玉林市政府給了玉柴一個非常重要的政策支持:放手讓玉柴按照市場規律發展,絕不用非市場因素干預玉柴的經營,這實在是難能可貴的。”玉柴集團副總裁蘇朋說。
但玉林乃至廣西的經濟和工業發展水平都嚴重地制約了玉柴的成長。父母疼愛,但無奈家貧,給不了玉柴豐厚的資源,也給不了相關產業支持。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環境逼迫玉柴“自立”。
玉林經濟不發達,玉柴每年招來六七百大學生,沒地方住,玉柴就自己給大學生蓋經濟適用房,建生活小區,搞物業。
玉林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玉柴就自己做物流。玉柴的銷售成本,大約比國內同行高出10個百分點。同樣一個280~300馬力的柴油機,玉柴的銷售成本比別人多將近2000塊錢。謝裕強說:“我們運進來零部件,造好發動機再運出去,光物流費用,一臺發動機成本就比別人高600塊。”“這么大個集團,這么多費用,不自己做物流根本不行。”
不過,最初“沒當成一個事業來做”的物流汽貿,現在已經成為玉柴一個重要的產業板塊。物流、工程機械和零部件三大板塊,被作為玉柴“重點培養對象”,正積極籌備上市。
被迫“自給自足”讓玉柴精力分散,集團最核心的發動機板塊發展受豐隆金股桎梏,亦無法通過上市獲得足夠的資金,也使玉柴不得不尋求產業多元化,“發散式”發展。
玉柴“過去做衣服、做水、做環保”,都干過。住在玉柴酒店時也能驚訝地發現連房間里的飲水機都是玉柴自己造的,出廠日期是2002年。
事實上,直到近幾年,玉柴才痛下決心,割舍諸多“副業”。2005年至今,玉柴共剝離出十幾個企業,“這些都不是玉柴的強項,不想要,或者沒有競爭力。”
革新后的玉柴,褪去一身繁冗,產業脈絡逐漸清晰起來。現在的玉柴集團以發動機和工程機械兩條產品鏈為核心,輔以物流汽貿、零部件、能源化工、專用汽車,形成六大板塊。
在玉柴的架構中,物流等四個產業既獨立發展,又為發動機和工程機械板塊服務,六大板塊緊密相連。
還以物流汽貿為例。玉柴規定,只有配裝玉柴發動機的汽車才能加入玉柴的物流,這樣也能拉動發動機的銷售。物流汽貿板塊同時還聯手整車廠,開展汽車展銷等業務。
走上“范圍經濟”發展模式,也許是玉柴無奈的選擇,但卻“意外”地開辟了一條新的成功之路。2010年,玉柴的主業發動機板塊占集團銷售收入的58%,其他產業占42%,而玉柴計劃“在幾年之后達到五五開”。
集團發展的多元化也使企業的抗風險能力增強。今年第一季度,由于市場出現波動和變化,玉柴發動機板塊業績下滑將近20%,但靠著其他板塊的崛起,集團整體業績并未受到很大影響。
曾問蘇朋:玉柴這樣四處發力,會不會多而不強呢?
他用一貫溫和而堅定的聲音說:“玉柴是謹慎而理性的,和南車的合作也體現出了這一點。我們選擇一個領域,就會一步一步踩實,做出成績來。”他輕輕笑笑,“但玉柴的一貫作風是先踏踏實實去做,假如有一天有人說玉柴在某個領域做得特別好,我們覺得,這些話還是由別人來說比較好。”